MasterXu
发布于 2024-03-18 / 55 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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土宝伯

初见土宝伯,大约在七、八岁时,我随父母在山区大岭根村代销店。土宝伯黑红脸膛,梳个大背头,额头特高,上身穿四个口袋的干部服,下着山里人的上腰大肥裤,脚蹬一双解放鞋,土洋不协调却颇显气派。爸妈叫他“土宝哥”,我也跟着叫,闹得哄堂大笑。之后哥哥们老取笑我,许多年里我都怪不好意思的。

土宝伯和父亲的交往,缘于大哥小学毕业辍学谋生,经谢村完小校长介绍去黄坑村教书。黄坑,在十三都源内的大山深处,是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。大哥那时才是十三四岁的孩子,白天走个山路都害怕,夜里更不敢住在小学堂里,土宝伯心疼小老师孤单无助,留他在家吃住,极力照顾着,才让他安下心来。土宝伯是村里干部,常到公社所在地大岭根开会,父亲感激他,一来二往,便有了交情。

过一二年,哥哥离开了小山村,两个中年朋友的交情却在困难的岁月里升华了。那一年,土宝伯母患病去世,中年丧妻的灾难让土宝伯痛不欲生。父亲回镇里时,专门把土宝伯接到家里小住。接连几个晚上,父亲陪他聊天劝慰,陪他喝酒疗伤,陪他看戏解忧,土宝伯感动的稀里哗啦,两人的感情更深厚了。

那年头,几乎所有人家都过着食不果腹、衣不保暖的苦日子,我家十多口人的生活重担压在父亲肩上,几乎喘不过气来。土宝伯家在深山老林,房前屋后的大山耸入云天,出门便是挺拔的杉树林和摇曳的毛竹山,山里数不清的土特产,给了山民们公有制控制以外的衣食之源。土宝伯父子聪明、勤劳、会打算,家里养了猪和鸡,荤油自然不愁,开一块荒地种红薯、玉米,便也不会饿着肚子了。

毛竹不属国家统购物资,竹制品便成了黄坑一带山民赚钱谋生的一条出路。砍了毛竹削出的竹皮,是建筑工地捆扎脚手架最紧实的索料;去了竹皮的竹簧扎缚成捆,在石灰水池里浸泡沤透,打碎成浆后做草纸;竹皮破成三四毫米宽,做成可拉伸收缩的串实篮,是轻便实用的装具;竹子破出的竹篾做桶箍、做竹篮,砍下的竹枝丫做扫把等等,山民们家家能做。集日时,赶行到镇里卖了,买些粮食和日用品回家,余钱还能在信用社存点款。我家日子过的艰难,赶上过年手头紧,父亲向土宝伯借上二十、三十元的,他从不说一个不字。

山里人到镇上过行,有个人家做歇脚点就添了方便,在镇里有个朋友更是一种骄傲。土宝伯常来过行,我家便是他和他山里亲朋的歇脚点。只要父亲在家,两人会就着小风炉一锅热腾腾的豆腐白菜喝上一碗酒。土宝伯喝了酒特别健谈,家里村里的事都会告诉父亲,社会百态、国家大事也无所不谈。他激动时“那、那”地强化语气,连带比划着有力的手势,父亲总是“嗯嗯”点着头。父亲不在家时,奶奶也一样热情招待,他和奶奶讲起“情、理、法”,激动处,拉着奶奶的手用力摇晃。奶奶就说,这个土宝,又醉了!

土宝伯常用他认为难以推辞的理由邀请父亲去山里做客。因为难为一家的稻梁谋,父亲总是说,好的嘞,下次,下次!土宝伯在山村里常以和镇上运来的交情为荣,说多了却总不见踪影,村里人便半信半疑起来。一次,土宝伯终于正色而起,对我父亲说,几多次了,从来不去我内头,亲眷朋友问起,我脸红嘞!    

春节后,父亲还是忙,便吩咐我和三哥作为父亲的“友好大使”进山看望土宝伯。从镇里到黄坑桥二十里路,过了下源口几乎就是一路上坡的手车路,走的人身疲脚软。黄坑桥村后一起脚,更是陡的容不下脚,一步一阶的上岭路。再往内十五里山路在深山老林中蜿蜒前行,只听鸟鸣声在山谷此伏彼起,脚下是不见底的深涧,涧那边笔峰刺天,路这头密林葱郁,好一番壮美山色。我们顾不上观景,一脚紧一脚跟着土宝伯的儿子新法哥走,累的气喘吁吁。拐过一个山湾,再穿一片古树林,到了黄坑村已是暮色苍茫的上灯时分。

一会儿,便来了一屋子的亲朋邻居,一个个热情地和我们打着招呼。土宝伯显然觉得面上有光,大声招呼着让座喝茶。新发哥和嫂子里里外外忙着,灶膛里大火熊熊,大锅里冒着油烟炒着菜,空气中飘来的肉香味让饥肠辘辘的我馋涎欲滴。第一次享受作为成年贵客的礼遇,我心里不免有点受宠若惊。本不喝酒的小哥俩,招不住土宝伯和新法哥的热情,晚饭时也端起了白米酒。

冬天山里寒冷,吃好晚饭,一家人都坐在火间里。火间进门右侧一张方桌,桌下是和桌子一样大小的砖砌火塘,大灶里烧出红红的白炭被一兜兜倒在火塘里,火塘上吊着的铜茶壶冒着热气,整个房间暖的让人脸上发烫。房顶上挂着一刀刀硕大的腊肉,角落里堆的是红薯、玉米,还有穿的、用的一堆堆杂物,所有的东西夹杂人们身上发出的味儿,熏得让人觉得有些发闷。一会儿,上了一碗火腿卵鳖,土宝伯非让我们吃了不可。刚吃完,又一桌菜端了上来,正中间小风炉煮着的腊肉冬笋煎豆腐透着馋人的香气。土宝伯热情地招呼:“那,吃,夹去吃”,“有嘞,有嘞,不要客气!”他尽把肉冻、鸡块往我们碗里夹。串门的客人一拨又一拨,好客的主人一个个拉着喝酒,鱼冻也便一碗接着一碗地端上来。山里不产鱼,熬鱼冻的大鱼是年前从镇里买的,碗里几乎不见鱼肉,冻的晶莹的是肉皮、冬笋和豆腐。

土宝伯兴致很高,一间里的人都听他在说话。他对我哥俩说,门口对联“春风杨柳万千条,六亿神州尽舜尧”,这“舜尧”应该换过来,尧在先,舜在后呢。我是第一次听说尧舜而非舜尧,心里想,难怪他在村里威信那么高,他那当大队支书的弟弟对他那么恭敬,原来确实是山里有见识的人哩。新发哥不知从哪挖出来一只冬眠中的大石蛙,连肉带汤炖了一大碗,成了那晚哥俩专享的最美味的一道菜。说真的,自那以后,我再没吃过那么鲜美的石蛙了。

第二天一早,我们坚持要走,土宝伯见留不住,让我们各扛了一段木头,他送到村口,新发哥送了我们老远老远。

我家在横街正中心,临街出租了两间店面,里面居家的面积仍不算少,但房间只一个,放了两张床,奶奶睡一张,另一张我们在家的兄弟睡。父亲或母亲回家时,也只能睡这个房间,我们就挤楼上低矮的小房间。看着大哥、二哥渐渐长大成人,要娶个女孩连个房间都没有,母亲可愁死了。依父亲意思,一根草总有一滴露水润,儿子们大了自会有办法。可母亲坚持要改造住房,她想到了土宝伯。

土宝伯听着母亲诉说,“叭、叭”抽着烟斗,频频点着头。他安慰母亲不用愁,回山里就给你准备着木料,新发一有空,让他出来丈量策划改造房子。新发哥是个孝子,三十多岁正壮年,家里一切都听他父亲做主。最难得是他是山里的人才,书读不多,可心灵手巧,见啥会啥,不仅山上、田里的活做的好,还当了村里的赤脚医生,西医能听诊打针,中医会搭脉开方。尤其是他无师自通,学会了一手木匠活,盖房子,做家具无所不能。土宝伯答应了母亲,母亲放心了。

过些天,新法哥来赶行,肩上除了山货,还捎带了木匠工具。家里后院三四十个平方的天井坛,还有搭建在邻居墙下砌了灶台做了厕所的一溜低矮披屋,东凹西凸,没有一个方位规整。他登高爬低反复丈量,摇头叹气来回琢磨,真是“鸡蛋壳里做道场”,难为了他。   

春天,土宝伯寄来口信,改建房子的木头备好并已锯劈成坯,可以安排背出山来搭建。我和三哥正因“文革”辍学,一个十七岁,一个十五岁,进山拉木料的任务就“历史”地落在我俩肩上。

那是现在想起来都后怕的几天。从下源口进山到黄坑桥的十几里路,是专为搬运木材辟出的手车道,镇里拉车人常会说起走这条道的种种惊险,说者谈路色变,听者不寒而栗。往山里一路上坡,拉着空车步步着力,几乎用尽吃奶力气。重车下山道如脱缰野马,没有娴熟的技术和牛般的力气把握,车毁不算,伤亡事故也不少。我俩虽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,但要走这条路拉木料,心里头直发怵。

到黄坑桥,一个个山里汉子已从黄坑背来了的木料。新法哥帮我们装上车,再把木料捆严绞紧交给我们。三哥力大掌控着车,我在一边用力推车,就这样上了道。开头一段路,虽说木料摇晃,车身颠簸磕磕碰碰,还算走的平稳。转过一个弯,眼前数百米的下坡道,是人们最畏惧的危险地段。这里不但弯急坡陡,更因车手们为减缓下坡车速,让粗重的木头在车道中连连撞击,把路面铲成了一串大大小小不规则的深坑,两只车轮只能骑着深坑边缘下行。说时迟那时快,三哥一个把不住,车往一边侧倾,轮子一个着地,一个悬空,却仍是轰隆轰隆如飞而下。三哥死死往后拽着车,我在靠岸沿的一边拼命顶着车,两人在半掌控半失控状态中随着车子奔跑。就在几乎坚持不住时,一连串的深坑堪堪越过,车稳住了。停在路边稍息时,我俩一身热汗加冷汗,半天惊魂未定,回不过神来。

又一次,车往大块砌石凹凸不平的上坡推时,一边轮子让一块大石挡住上不去,车的重心随之横了过来,整辆车无法控制地往靠溪沿的路边滑。三哥拼力调整着方向,我力不从心步步退却,差一点就连人带车翻下路边两米多高的山溪。幸好正有路人看到险情,冲过来搭上一把手,车轮向前滚过了大石块。事后想想还是后怕,那时要再稳不住,车翻人落,后果不堪设想。

最后一趟车时,新法哥和我们一起出山。他拉车不熟练,但力大能控住车,我俩在一边推着车,轻快地走完了这一段恐怖的车程。

新发哥在家斧劈刨推凿子凿,起早摸黑忙了近一个月,在拆除一空的六十多平方米的地上立柱上梁,落成了内堂三间新房。等我哥俩垄好地基整好地坪,下半年,他又来家忙了一段时间,在新屋打造好两个房间。土宝伯从山里出来,看到儿子的杰作,开心地笑了。

从那以后,往黄坑的这一条山路,我走了好多次。那时木材由林业部门严格管理,年轻人结婚打家具,便是有钱也难找到木头。土宝伯答应我母亲,从大哥开始,所有哥弟结婚,只要他还在,都送一担杉木箱笼,但有一个条件,必须自己进山,亲自挑回来。我在那条山道上挑过箱笼,扛过木头,母亲病危临去世前一天,还赶着进山,连夜请土宝伯、新法哥帮忙送出做寿材的圆木。二哥托土宝伯备料、新法哥打造,为他岳母做了一副寿材,是我和三哥进山抬出来的,二哥则挑了两只箱笼回来。回忆起来,每次进黄坑,都感受着土宝伯和他一家对我们的真情高义。

多年后,我当了县领导,还一度联系土宝伯所在的交塘乡。工作忙了,在家的时间少了,土宝伯见得也少了。偶尔见面,他为我的成长高兴,也很希望我能再进山去看望他。记得我少年时,有一次,他喝了酒有些激动,握着我的手有些生痛::“那,你是哥弟的代表,土宝伯看好你,你要好好努力,为你爸、妈争光!”我心里一直想,就为他曾经对我的器重,也该重走一次山里的路,看望土宝伯。

春天,山茶花盛开的时节,我有事到交塘乡。做好工作的第二天一早,约了乡里两个领导陪我爬山上黄坑。我心里感慨,离第一次去黄坑,弹指间已是二十多年。

一行人在绵绵春雨中拾阶而上,穿行在云雾缭绕的山间,呼吸着山茶花的芬芳,一路欢声笑语,光景与当年自是不同。我们在中午前赶到黄坑,土宝伯一家得到消息,早已张罗着酒菜招待。饭菜仍是当年味道,让我惊讶的是,房前屋后满山遍地的柴草,家里烧菜居然不再用大灶,而是从山外扛进山的煤气钢瓶燃气灶。霎时感悟,改革开放真如春风春雨滋润万物,山里人也迎来了现代新生活。

土宝伯老了许多,颔下留了胡子,但精神矍铄,中气很足,嗓音洪亮一似从前。酒足饭饱后,他兴致正浓,到房间里取出红纸皮的一部四卷本,书已有些破旧,很多书页卷了角,那是我当年下放时镇里发的,后来转送给了他。土宝伯说,那,这是你送我的,我都看了好几遍。他说起书里很多篇章和内容,我连连点头,钦佩地竖起了大拇指,乡里领导和一屋子人都为他叫好。

     这次之后,我记得没有再见过他。听父亲告诉我,土宝伯走不动了,他捎信说想我父亲,父亲便约了老朋友进山去看他。我想,那应该是老人们最开心的一次相聚吧。

他过世时,三哥和五弟代表我们一家送了老人最后一程。恰逢工作安排走不开,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和遗憾。

        

 

2024 年 3 月初写于周村

 

 

 

大伯胡志诚

岳父接到荷兰阿姆斯特丹辗转邮寄的信,乘到遂昌开会,递交给当时的组织部长。有人上门,永志大哥说,我无大伯。

1989 年 8 月,大伯突然回家探亲,穿西装,一种优雅和斯文,环境改变人,给人不一样的样子,一看就知道台胞

一行 10 多人组团回乡,县里台办接待的大事。戴贤先生,第二次回乡,谢先生托办带人,热心,朱友坤老人,叶小姐,连续作陪,在丁长怀酒店宴请。吴瑞清,

大伯的支持

杭州之行,玉皇山,心脏病心绞痛,救心丸,心导管,油麻鸡,

次年回乡定居,办定居手续,

定居的日子,常坐门口的老头,笑眯眯,乐呵呵的样子

过年,在大伯房间里打牌,他喜欢热闹。

说起东家,在台湾的生活

特别地喜欢我两,每回家,必买肉,吃肉要吃肥,

还有对小女儿,

过了克里奇的渐渐的不适应,妹妹,弟媳,烦躁的心,增加了病体的不适

病发作,我们回家,“医生”

心平气和

突然离去,

失声痛哭

怀念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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